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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件小事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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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件小事01

電話那頭有一瞬的沈默。

“當面說。”辜嶼只這樣說了一句後,就把電話掛了。

助理——備註,他覺得他應該是天下最輕松的助理,因為他見到辜嶼的時間都很少。助理看到辜嶼低頭劃拉手機,開口問:“怎麽了嗎?”

辜嶼:“買機票。”

“嗯?”助理有點懵。

辜嶼擡起頭來看著他:“去上海的機票售罄了。”

畢竟現在正值暑假。

助理更懵了:不是,等等,你這眼神怎麽回事?是要我給你變一架飛機出來嗎?

他腦子重新轉起來一想,更更懵了:等等,你不是剛從上海飛過來麽?轉頭又要飛回上海怎麽回事?打飛的玩呢?

說話間辜嶼已蒙上口罩,往外走去。

“你去哪?”助理小跑著跟上去。

“租車。”

“租車去哪?”

辜嶼微蹙了下眉,露出一個“這不是顯而易見嗎”的表情。

“你不會是想開回上海吧?”助理腦瓜子開始嗡嗡疼了,之前誰說他這份工作輕松的,打臉來的就是這麽突然。

“不是。”他小心翼翼提醒:“你飛來濟南是因為明天上午有活動,記得嗎?”

“嗯。”辜嶼答:“我買明天一早的機票了。”

助理更更更懵了:圖啥?

這是圖啥啊?

辜嶼租車往南開的時候,心裏也在想:他在做什麽?

夜晚的高速公路很安靜,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安靜。

它被夜色所包裹,又一路向夜色蜿蜒而去。沒有起點,也沒有終點。

辜嶼右手搭在方向盤上,左手肘支著車窗,掌根撐著下頜。

又把手縮回來,坐正了繼續開。

晁雨沈沈睡著時,手機震起來。

這天殺的鬧鐘今天怎麽這麽早。

她迷迷糊糊摸過手機,按了兩下,沒按滅鬧鐘。張開一只眼看了看,才發現那是電話。

然後一猛子從床上坐了起來。

辜嶼一大早剛過六點給她打電話幹嘛?

天才了不起哦?天才不睡覺的哦?

她清了清嗓子接起來:“餵?”

“有空麽?”辜嶼問。

這,一大早六點的該算有空還是沒空啊?

她說:“有。”

辜嶼那邊頓了下。

晁雨說“餵”之前清了嗓子、清空了些睡意,一直到說“有”這個字的時候,睡意才像回卷過來的浪。

她聲音帶一點睡意朦朧的暗,啞得很好聽。

好像這是一個很私密的時間,她在說一些很私密的話。

辜嶼說:“我在你家門口。”

“你已經回來了?”晁雨微怔了怔:“活動結束了?”

“沒有,臨時回來辦點事。”

“那……”

“出來一下?”

“喔。”晁雨說:“好。”

跳下床她先在心裏罵了句:靠。

找弟弟絕對是不夠體貼的,絕對。

不知道過了二十五歲的姐姐一大早臉會浮腫的嗎?

她去洗手間快速刷了個牙,又用涼水拍了拍臉。

屁用沒有。

算了就這樣吧。

她換了條家居運動裙,又在外面罩了件襯衫。

-

辜嶼站在這棟全木制的老宅外等著晁雨。

手機響起。

他看了眼,是經紀人打來的。

“餵?”

“這麽早吵到你了吧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是這樣,你知道C牌今年走的是親情主題,你不是品牌摯友之一麽。有這麽一組海報,是三個品牌摯友攜自己的母親,挑一種花束,拍組照片。”

“畢竟你家人從沒露過臉嘛,我想著還是先問問你。拍攝時間半天就行,應該沒問題吧?”

辜嶼:“回絕他們。”

“什麽?”經紀人楞了下:“這可是C牌。”

辜嶼:“我說回絕。”

他掛了電話。

晨曦是一點點透出來的,鉆透孤薄的雲層。

辜嶼捏著手機站了會兒。

擡手,點進短信欄。

聯系人一欄顯示的名字是:[毛慕清]。

最後發來的信息顯示:

[你根本沒有感情,根本就是個怪物。]

[你會搞砸一切,你會傷害所有身邊的人。]

[別再回來了。]

身後腳步聲響起,辜嶼收起手機,往後看去。

晁雨站在那裏。

她穿一件淺蘆灰長裙,外罩一件寬大的白襯衫。正是天色漸變、薔薇花開的時分,她站在那裏,好像夜色是從她裙擺上一點一點退開去的。

辜嶼走過去。

“你吃早飯了麽?”晁雨問。

辜嶼微怔了下:“你餓了?”

“啊那倒也不是。”晁雨連連擺手。

一陣短暫地沈默。

先開口的是晁雨:“你不是要當面說麽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,”晁雨的雙手背在身後,帆布鞋的鞋尖在青石板路上輕踢了下。

又覺得這姿勢顯得自己有點緊張,手松開來,垂在身側。

她擡起頭看著辜嶼的眼睛問:“你是喜歡我麽?”

她的眼睛有時像清溪,有時像小鹿。

她的五官裏長得最好的就是那一雙眼,澄凈柔和到讓人有點不忍心的程度。

辜嶼的唇翕動了下。

他的唇薄,緩緩動那一下,其實很不明顯。

但晁雨說:“你別急著說。”

辜嶼看著她。

晁雨擡手,又不知道自己擡起手來幹嘛,略有些尷尬地理了理衣領,又垂落回去。

“如果你要說喜歡我,請你要是真的、真的很喜歡我。”

辜嶼的心說不上被什麽戳了下。

那是一種異常柔軟的、也異常酸脹的感覺。

很多記者在對弈的時候抓拍他神情,無論領先或是落後,他的表情永遠沒有波瀾。

他指間所銜的黑子是一柄利劍,他的眼神也是一柄利劍。

有人說他沒有心,所以感知不到任何情緒。有記者在跟拍紀錄片時,拿心率監測器來測過他的心率。

搞笑的是,測出來的心率真的很低。

晁雨看著他的眼睛問:“你會認真的、不搞砸的喜歡一個人麽?”

說完這句話以後,晁雨用力蜷住垂在身邊的手,又放開,指尖是一種酸澀的感覺。

有一句歌詞裏唱:“這是我一生最勇敢的瞬間。”

晁雨不知道這是不是她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間。

她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間,也許是小學三年級晁正聲和葛潔不在家,她沖進晁二柱房裏挑走了一條蛇。

也許是初中一年級她站在全校的演講臺上,而她本性上是個內向的人。

也許是現在。

這就是她勇敢的極限了。她不浪漫,她很現實,如果她要敞開心扉去接納一段感情,她希望它有結果。

而不是像上一段一樣,搞砸得一塌糊塗,甚至淪為一個笑話。

辜嶼在淺淺地深呼吸。

他是一個很少有情緒波動的人,所以這種用呼吸調節自己情緒的方式,於他顯得很陌生。

晁雨補了句:“想好了再說。”

她在掐自己的指尖。動作幅度很小,可她的手指很白,指甲一點點掐住,先是指甲蓋和指腹泛起白,很快又湧起更深重的紅。

辜嶼垂眸,看著她的指尖。

然後說:“我不知道。”

說這四個字的感覺也很陌生,不太流暢般刮過自己的舌尖。

“哦。”晁雨說:“哈哈哈。”

她又擡起手來理了理自己的衣領,問辜嶼:“吃面麽?”

辜嶼微蹙了下眉。

他好像想說些什麽,又不知該說些什麽。腦子裏是連夜開過的那些高速路,灰色的,沒有盡頭的。

晁雨已往前走去。

辜嶼多站了半秒,跟在她身後。

木安街還在沈睡,可隨著他們往前走,天光一點點透亮起來。走到錄像廳所在的那條街上,周遭也一點點熱鬧起來。

晁雨在外面吃飯的時候很少,因為葛潔的手藝夠好。

葛潔總說:“在外面吃幹嘛?又費錢又不衛生。”

可在外有在外的好處。

還是上次那家面館,晁雨帶許辰懿來過的那家。一大早這裏坐滿了老人,一人一碗肉絲澆頭面,配一小盞黃酒,還有那一小碟金燦燦的酥香豆是少不了的。

時而用筷子拈著往嘴裏丟上一顆,慢悠悠地聊著天。

兩個煮面的大桶冒著騰騰熱氣,晁雨走過去點單:“兩碗辣肉面。”

老板娘瞟她一眼:“姑娘,一大早吃那麽辣啊?”

這裏的人早上通常不點辣肉面,點肉絲澆頭面,溫和落胃。

晁雨笑笑:“嗯。”

洵州的盛夏太潮熱,幾臺會搖頭的電扇呼啦啦吹著也刮不走身上的潮氣。老人們都坐店外,有些拿著毛秀珍的那種蒲扇慢搖。

晁雨撿了最邊上的一張桌子,和辜嶼呈轉角的坐下。

聽身後老人們在議論:“那是誰?”

有老頭鼻孔裏出氣:“毛秀珍的外孫子,下圍棋很厲害那個,這你都不認識。”

“是不是啊?你也喜歡下棋,去找他殺兩盤。”

“哼,我就是年紀大了腦子轉得慢點,這要是我年輕幾歲,非得讓他好好長長見識。”

很快老板娘端上兩碗面:“來嘞。”

雖然洵州本地也有辣肉面,但這是老板娘改良過的,用的是江西辣椒,看上去紅彤彤一片。

晁雨從筷簍裏抽出雙筷子。

上次她和許辰懿在這裏吃面時,碰到男孩們。當時辜嶼點的什麽面,她沒註意看。

印象中辜嶼是不怎麽能吃辣的。在晁家吃飯時,他總會往飯桌上清淡的那些挑,絲瓜,小南瓜,芥藍。

但她也不想問辜嶼吃不吃辣,就這麽直接點了。

辜嶼也拿了雙筷子,沈默地挑起一筷子面。

晁雨埋頭先吃。

吃了兩口,掀起一點眼皮看辜嶼。

面孔還是冷白,像盛夏裏的霜凍。可是他的耳後,泛起一道細細的紅痕,像辣出來的過敏。

每次他和晁雨親近,擁抱、接吻,耳後也會泛起一道這樣似過敏的紅痕,像藏起來的破綻。

晁雨一下子收回視線,埋頭吃面。

這面真辣。

連熏出來的霧氣都帶著辣,掛在人的睫毛上,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眨眼,像是要掩藏掉某種情緒。

晁雨被辣得吸吸鼻子,擡起頭來。

勸寧塔並不算多高,奇就奇在從洵州老城區的任何一條街道看過去,都能看到它。有時是塔尖,有時是檐角。它駐守在這裏,像洵州永不改變的時光。

洵州的時光太慢了,黏稠地流淌。讓人心底生出許多的錯覺,好似不可能的,都會在這裏變得有可能。

晁雨瞥辜嶼一眼。

辜嶼還在吃面,耳後泛起的紅痕越來越明顯。

晁雨垂眸盯著面碗裏的辣椒:“辣就別吃了。”

一秒。

兩秒。

三秒。

辜嶼說:“不辣。”

晁雨也不知怎麽被這句話惹著了,也許因為辜嶼說了句顯而易見的假話。可人為什麽要說假話。

她奪過辜嶼手裏的筷子:“都說辣就別吃了。”

從她和辜嶼發生那段對話後她一直顯得很平靜,反而在對著一碗面的時候小小的爆炸。

不過她很快調整了自己的呼吸,平靜地重新說了一遍:“辣就別吃了。”

重新埋頭吃面。

辜嶼撿起桌上剛剛被她抽走的筷子,沈默地把面吃完了。

晁雨去結賬。

她被辣暈了,都不記得價格了:“辣肉面多少錢來著?”

“十二。”

一碗十二,兩碗豈不就是二十四!

晁雨也不知自己為什麽在和辜嶼對話時那麽平靜,面對這些小事,卻一次又一次的炸。

她啪一下把手機鎖屏,叫辜嶼:“你出錢。”

憑什麽她還要請辜嶼吃面啊!

辜嶼走上前來,掏出手機掃碼,微蹙了下眉。

問老板娘:“能用信用卡嗎?”

老板娘都被他問楞了:“一碗十二塊的面你要用信用卡?”

可是辜嶼剛剛發現,自己的微信零錢裏,沒錢了。

他的資金平時有專業的經理人打理,而且他深居簡出,沒物欲沒社交,開銷並不大。

他收起手機,看向晁雨。

晁雨看回他。

他又看回晁雨。

晁雨唰一下把手機抽出來,快得跟武士拔刀似的,又唰一下解鎖掃碼付錢,整套動作一氣呵成。

然後看也不看辜嶼一眼,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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